丘 霖
上月回沪,闲暇时照例去了几家书店逛逛。
上海滩上的书店早已今非昔比,大处着眼,有文化街福州路上雄踞六个楼层的上海书城;细细寻访,则有出版街绍兴路上沙龙式的恬静小书屋。八十年代最具盛名的南京东路新华书店虽经翻修,但已盛况不再。再看看各家书店的畅销书摊,陈列的多是与市场营销、财务管理有关的财经类书籍。大上海的商业气氛浓重,书店自然不会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不过,在书店中引起笔者极大兴趣的是,近二十年后又读到了巴金的著作<<随想录>>。
一九八七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了巴金的<<随想录>>,立即成为当时书店里的畅销书之一。<<随想录>>汇集了巴金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的一百五十篇文章,内分五部分,分别是《随想录》、《探索集》、《真话集》、《病中集》和《无题集》。虽然巴老的文章纵古论今,题材广泛,但是,<<随想录>>的主轴却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那就是讲真话和批判“文化大革命”。<<随想录>>被当时文化界誉为“一部说真话的大书”。
一九七八年底巴金开始动笔写《随想录》,期间受到不少非议和责难。虽然长时期的疾病缠身,但是巴金没有退缩,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用病人间断的叹息,然后用受难者的血泪建立起他的“文革纪念馆”。
人们普遍认为,《随想录》名称由来与俄国作家赫尔岑有关。根据《巴金自传:文学生活五十年》记载,一九七三年,巴金被允许搞点翻译工作,他便开始翻译赫尔岑的回忆录《往事与随想》。正是这本他从三十年代就开始喜爱的作品,给了黑夜中的巴金重见光明的信心。但是,对巴金青年时代影响最深的却是无政府主义的理论大师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巴金这一笔名就是来自于此。
一九四五年夏天,毛泽东应蒋介石之邀赴重庆谈判,政治折冲之余,他还会见了一些文化界人士。 那次,当巴金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时,两人曾有以下的对话:
毛泽东:“奇怪,别人说你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巴金:“是啊,听说你从前也是。”
这就是巴金,一位才华横溢,风骨凛然的大作家,即使后来遭受长时间的政治清算和磨难,但是秉性不改,本色依旧,立志要在有生之年“揭穿那场惊心动魄的大骗局”。《随想录》曾经在八十年代后期的中国文坛引发了一场历史回顾与反思的热潮,使“讲真话”成为全社会呼唤和期待的人格特质。当时,听说新书出版发行,我也赶去书店买了上下两册的《随想录》,至今她们还留在上海家中的书架上。
去年十月,巴金泯然去世。为纪念一代文学宗师,作家出版社购买到巴金作品的版权,发行新版的《随想录》。巴金写于一九九三年的《没有神》作为新版本的代序,加在三联版的序之前。“我明明记得我曾经由人变兽,有人告诉我这不过是十年一梦。没有神,也就没有兽。大家都是人。”一百二十多字的代序《没有神》手迹,赫然表达作者的坦诚和勇气。近二十年后的一个傍晚,我又揣上了一本深蓝封面上印着“巴金”签名的《随想录》,回到家中细细翻阅,是为了那页新添的《没有神》手迹,更是为了在巴金的故里感念他留在世间的精神风范。
二十年前,巴金这样写道:建立“文革”博物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惟有不忘“过去”,才能做“未来”的主人。二十年后,环顾上海滩上五光十色的高楼大厦,竟不见这样一座博物馆的影子。但愿,再过二十年,巴金的遗愿终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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